文 / 棋崽 图 / 张进
2020年12月26日上午,我坐在教学楼的考研考场里,一边发抖喘气,一边答题,在我进大学的第一天,绝对没有想到,事情会一步步变成这样。一 压抑感,不断消耗我的生命
活到这么大,最快乐的时光应该就只有初一初二,没有升学压力,没有老师打骂,有来自各地的同学,有开放的学风,有机会做手工、画画、朗诵这些乱七八糟却很对胃口的事情。而其他的大多数时候,生活就像是一点一点吹起,鼓胀到极致,又被一点一点压扁的气球,被压到极致就会炸开、破裂。我察觉到这份破裂的时刻,是大三时,一个明明应该忙得要死的周末,我一个人在狭小逼仄,没有开灯,一片黑暗的六人宿舍床上,一边听着很丧的纯音乐,一边用烂到极点的画技,回忆并且憎恨小学四年级时,被老师辱骂批评到头疼无法进教室听课的场景。以在当地名列前茅的成绩,考上一所名牌大学,当时我狂喜,本以为大学后就能够苦尽甘来,自在一些。然而,我想象不到,大学几年时间,不管是学习、生活还是人际交往,都可以用“压抑”这个词来一笔带过:压抑是想转专业,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,也没有积极主动去旁听,最后放弃;压抑是是不得不耗尽心力,最后只能勉强争取不挂科的丧气;压抑是每次遇到可以让自己心怦怦跳的异性,就立刻跑掉的自闭自卑时刻;压抑是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室友吵架,甚至掐她脖子,事后懊悔不已;压抑更是每一个暴饮暴食然后催吐,起不来床穿衣洗漱的早上。那天,我把自己关在一个类似于棺材的大盒子里,里面有恐怖漫画、丧到死的后摇、精神病文学和艺术、死亡哲学,还有针、刀,可以砸的杯子、手机,以及每一个感觉到自己被忽视、被嘲笑、被排斥、被拒绝、被贬低、被否定、被侮辱打骂的瞬间,脑子里反反复复飘过那些“你错了”、“你不应该这样”、“你都大三了还没有目标”、“走弯路至少要三年才能走回来”、“喜欢文学艺术没饭吃”这样的话,甚至在一瞬间闪现了结束自己以求得解脱的念头。每一个环境、每一段关系,都在不停地消耗自己的生命力。有一次,我为了逃避这些,在学校附近的一家“金拱门”过了两夜;还有一天夜里是趴在图书馆自习室。最后,实在忍受宿舍集体生活不了,只好搬到校外租房子住。二 走出“冰窖”,就可以“安康”了吗?
求医缘自于网友们的提醒,不久后的一个下午,我磨磨蹭蹭来到了北京安定医院,有些戏剧性的是,从地铁口走去医院要经过两个胡同,第一个是冰窖口胡同,第二个是安康胡同——从冰窖里走出来,就可以安康了吗?我按照网友的教我的步骤,晕晕乎乎地完成了挂号、分诊以及各项检查,最后拿着检查报告交给一个医生。医生简单询问了一些问题后,最后确诊中度抑郁、焦虑,给我开了一周左右剂量的百洛特,后来又加了其他的镇定、抗焦虑药物。
暑假回到家,和爸爸妈妈在一块,再加上药物似乎确实有效,我有所恢复,于是等到服用完第一次开的药后,就没有继续吃药——后来我意识到不能这样,没有出大事纯粹是我运气好。暑假结束后返校归来,我为了完成双学位课程,去读“大五”,有了新的室友,他们了解我的情况,对我很照顾。为了再去摸摸艺术,我去蹭过一次素描课,虽然老师很好,同学也看上去都很有礼貌,但是我就是觉得,自己不配待在那里,没有专门学过画画,看着别的同学衣着得体,我却因多日懒得洗漱更衣而邋邋遢遢,还有铅笔在素描纸上的大力的沙沙声,我都难以忍受,于是匆匆跑掉,以后再也没有来过。后来为了跨考考研,也断断续续去旁听中文系的课,不过结局也是中途放弃。一个让我今意难平的瞬间是,是又一次听到老师说“女孩子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要爱自己,才会漂亮和自信。”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,不是豁然开朗,而是“我又做错了,快逃!”我总觉得,热闹是他们的,与我无关,即便那个状态那个环境有多好,有多梦寐以求,但是在那个时刻我只是一个冷漠的局外人而已,我并不属于任何一个有师生以及同辈情感交流和互动的群体。后来我就不怎么去听课了,考研不出意料以失败而告终。勉强毕业后,我只得回到家里待着,直到现在。三 支撑我的,是一些有趣的人和事
当然,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收获。生病以来,我有意无意认识或者听说了很多,如果我走在常规道路,不可能了解到的朋友:因重度抑郁和焦虑,从中财退学,做了一段时间纹身师,现在在写文案的女孩儿;延毕两年的本校师姐,我会去她租的房子里摸摸拉布拉多还有顺两块她做的点心;工科跨考中文系然后有幸得之辅导的学长,他竟然喜欢我曾经怎么都学不懂的政治哲学和法哲学;音乐学院艺管系的小朋友,和她压了一晚上极为舒服的马路(果然我还是和艺术有缘);还有就是学校心理老师组织的心理学读书会。读书会其实更像是分享会,老师主持,十个左右不同年级的同学一起读一本书,每次两小时,同时也会分享自己的一些故事并期望求得一些解释。我在这个八周的简单读书会中感受到了久违的些许安宁和平静,虽然持续时间并不长。还有很多看似乱七八糟又有点有意思的人生际遇,当然也正是这些有趣的人,支撑我好歹顺利毕业。时至今日,我还是一条经常性躺尸在家的咸鱼,感谢我爸妈没把我强制性逐出家门。我不再执着于任何事,一个医生不行不舒服就换一个,一家医院不行就换一家,免费的心理咨询也蹭过很多,现在没办法读书,就再缓一缓休息一段时间再说。总而言之,我本人的心理和生理保持舒服是最重要的,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我为之放弃自我、放弃生命,即使情绪不能一直保持稳定,偶尔收到刺激会蹦出“要是被车撞死就好了”、“我死了我爸妈就不用白费辛苦了”,还多次写过遗书(有点中二)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,当然并没有实施过。很多人说,要“爱自己”:拼命学习熬坏身体不是爱自己,很听爸妈话不是爱自己,熬夜不洗漱不是爱自己,不做感兴趣擅长的事情不是爱自己,不理智清明不是爱自己......那到底怎样才算爱自己,我不懂,也没有探索到一条所谓真正正确的道路,以往的靠直觉判断也早已不起作用,所以,“爱自己”是一个标化量化的存在吗?我也不知道,可能今天是逃避是爱自己也可能是害自己。还有,人大致不能感受太多,感受太多,被驯化成机器的可能性就降低了很多,而现代社会需要的绝大多数是没有感情的机器,不管是考试还是工作。外向开朗永远保持社交热情是所谓的主流,这其实也是规训的结果,那主流之外呢?有时候并不觉得医院、医生、药物能够改变多少,因为个体背后所反应的社会文化和社会环境,是很难摆脱或者改变的。人生如戏,几十年只是一场体验而已,贫穷富贵,失意得意,置之于宇宙万物之中,恍若虚无,惟此时此刻与彼时彼刻于心中,一旦散去,无可留恋。
作者自我介绍:
97年刚本科毕业女大学生(真辣鸡),江苏泰州人,北上求学,找工作未遂,现已回家瘫着。相关阅读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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